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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回玉井的回憶早已不付記憶,但最後一次回去過夜的印象栩栩如生。老媽早上把我們搖醒說老爸想回家了,因為他討厭的哥哥今年回台灣,而他一點也不想跟他多共處一室一秒。記得我那像提早收到紅包似的雀躍心情,我們好像還吃了饅頭夾蛋當早餐,回去或許買了路上的甕窯雞。

忘記從第幾年開始,回玉井對我來說不再是單純的過年、過中秋、跟少見的親戚見面。知道了很多暗潮洶湧的情緒,例如誰不喜歡誰、誰跋扈蠻橫、誰每次回去都是在收拾大家的爛攤子,誰只是說得一口好聽話做壁上觀。更年幼的時刻大人似乎是永遠不會出錯、不會夾帶個人情緒的鐵律,想來大概是從那幾年起,他們開始跌落神壇,成為醜惡的人。

雖然小孩輩的感情還是不錯,也曾經有過不只一個熬夜談心的日子,但一年僅見兩三次的關係終究沒把我們變成姊或弟那樣的關係,依舊是「表姊」,若要用最粗魯的劃分「我們」或「他們」,那必然得是「他們」。記得我們會在除夕跑去隔壁買炸的濕濕軟軟難吃的要命卻是玉井前幾名垃圾食物的香雞排,逼哥哥們騎車載我們出去,而能去的最有趣的地方就僅是運動公園。那在童年我的眼中是萬里長征,想必如果能回去舊地重遊,是一段小到令人失笑的路吧。

比較後期還養成了年節結束前會在對面的來享鮮吃頓團圓飯的習慣,菜自然是毫無可取之處,但每年都會放著同一捲碧昂絲的表演,記得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時我們在桌面下笑到肚子痛。現在連來享鮮還有沒有開著都忘記了。
中秋節烤肉通常比年節的last boss感少一點,畢竟只要回去一兩天,是真的在家門口擺上炭火的本格派烤肉(在高雄只有在弟家會出現類似的陣容),然後或許會在隔壁放鞭炮,幹這樣一想當時摩爾書局也還沒蓋起來,否則哪來的空地放鞭炮。高中時經過大豐路的某間炭烤店,聞到炭火跟未經處理的食物的氣息,彷彿立刻被帶回那有如還願場景的洗石地板,才發現玉井對我來說的嗅覺記憶或許除了痱子粉,還有炭的味道。
國高中開始,回去時會帶著手機、老哥甚至帶過電腦,那種與世隔絕的逼瘋人的無聊感降低了不少;在家隔壁的小巷子終於學會騎腳踏車後,也曾自己騎去漫畫店租過一次火影忍者(動作緩慢令人抓狂的櫃檯毫不猶豫地把我的性別key成男,想到我在某間鄉間破爛租書店的生理性別被記成男性就再次對生活的荒謬性驚嘆)。生命會找到出路,但學會突圍的方法時,或許也早已不用被綑綁在那個地方。

阿公跟阿嬤分居、阿嬤被大伯帶到中國,一晃眼也近十年,一樓有著一張理髮椅的祖厝也早已賣掉。幾年前忘記是走春還是怎樣,開車回去看看時有看到被改建到一半的房子,疑似是想蓋民宿又因疫情而不可得;繞了個彎去看大姨婆之前原本想先吃個芒果冰,卻發現人山人海,我詫異萬分,那個在記憶裡能不來就不來的地方,成為新時代年輕人鄉土景點或文青打卡的特色之一,實在是很難想透。

去年年底,Literally在我大陣仗搬回高雄後的隔天,接到凌晨的電話是阿公病危,等二老趕到現場時人已經走了。那是第一次在殯儀館守靈,摺蓮花摺得手指乾痛(如果那時就已經買了資生堂護手霜該有多好),但更可怕的依舊是大把的無聊。那天在回憶2023跨年我到底幹了甚麼,完全想不起來,想必是被淹沒在守靈的某一日裡了。

一早就被二老的交談聲吵醒,想著到底是在大聲甚麼,鬧鐘醒來後滑開賴才看到是阿嬤在睡夢中走了。好像預料到又好像有點突然,昨天才忘記為何又在想著那段相框的描述。阿嬤走自然比阿公走要令我難過,雖然因為喑啞而無法暢通溝通,但她表達愛的方式還是比阿公直接得多(阿公其實就是,沒有任何表達);想著小時候咳嗽時他給我吃生蘿蔔夾蜂蜜,永遠在擔心我們吃不飽(標準阿嬤),還有每次回高雄前總要上演塞一堆真的不需要的東西給我們的戲碼。她從小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阿公幾乎入贅(這當然是長大後才知道的事),興趣是畫畫,以前總會把原子筆手繪的人像畫貼在玄關玻璃門外。常想我那三腳貓的繪畫能力會不會是她遺傳給我的(畢竟家裡其他人都停留在火柴人等級)。
沒有台胞證所以猜測應該是會等要運回來時我們再去看她(的ash),但想到這裡即使心情相當平靜,還是在刷牙時落下了兩滴淚水,像呼吸一般自然的。到這一步,像是把玉井徹底從我體內移除安裝(之前或許是刪掉桌面捷徑眼不見為淨),要是能重來,問我的話我也不會再次選擇擁有它的人生,但,那畢竟是失去,畢竟是哀悼。

外國人會說sorry foy your loss,但哀嘆的究竟是失去了那個人還是那段回憶,比例怎麼分配,或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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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o05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